17 阴 1 -9

春天，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又一行被划掉的地点备注从待去清单上消失，而现在，他只剩下大约四个地点就能结束这项计划了。

林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亮度已经调到最低，为了省电，但他仍觉得电量下降得比预期快。那份他自己列出的清单，是他认为海最可能会把那“产物”通过陆路丢弃的地点——以海的家为中心，半径五公里内。有高中、小学、大马路中央的绿化带、商场中心区……总共二十七个地点。林滑到下一项，把名字输入地图搜索栏，再点导航，闪烁的蓝色箭头显示他只离那地方一百米出头。

H十字路口天桥。

深夜，路上的车逐渐少了，那些站在天桥斜坡阴影下避雨、抽烟、发呆的人们也没多少理由继续逗留。林看着两边道路，等红灯亮起才跨过斑马线。一辆皮卡从他身旁擦过，但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停在天桥下的少年。天桥底部装了照明灯，所以他不需要手电筒也能看清每个角落。

为了提升城市景观审美，人们在桥体下方留了一块矮植株的种植地——这里也不例外。林蹲下，对比着这一片和对面绿化带的叶色。根据课堂上学的理论，如果土壤变酸——如果海真的把那“产物”和剩下已被稀释的酸液倒在这里——那叶子的颜色就有可能比另一边更淡。这里种的是银叶植物，本来就色浅，即使变淡一些，也不会有人注意。

林把手机塞进裤兜，戴上手套，开始往里面走。

在天桥底下，他停下抬头望向上方。林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从道路两侧都看不到的死角里。这里天花低矮，两侧的高树遮挡了视线，而且似乎也没有装监控。**完美地点——**他想。林跪下，再扫视一遍草丛。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从背包里抽出小铁铲，直接插进一株幼苗中央，开始挖土。

“找……到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林？”

“！”

林猛然回头。开什么玩笑！她真的疯得离谱！

“不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几秒前我还坐在书桌前，然后……”

停顿了一瞬，海像突然意识到现状。他还穿着家里的短裤和T恤，脚上随便套着双拖鞋，头发也乱糟糟的。中海皱眉，看向林，手慢慢握紧。

“你来这里干嘛，林？”

林单膝跪地撑起身，这里天花太低，无法完全站直。他的目光掠向海左肩的位置，嘴角随即扬起。

“等下，你……”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语调拔高，“你真的、真的吃药了啊？！”

“……”

中海没回答，疲惫深刻写在这位“优等生”的眼睛里。也许是药物的副作用——林想。他无法相信，只因为一句随手写下的内容，海竟然真的去查、去验证自己的状况。难怪她会气到发疯，难怪她要把他拖来这里！不过，以海现在的状态，她应该不会……

“靠！”林捂住自己的左手腕，一阵剧痛突然袭来，就像被刀割开似的。

“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事，但我发誓我绝对会——”

“你知道清江的死并不是意外事故了吗？”

“啥？！”

话题突然转向清江，海先是一愣，但那迟疑马上被怀疑取代。他扫了一眼林放在地上的手，然后又立刻移开视线。果然，海不是那种会分心的人。

“你是从她手机里拿到信息的吧？清江之前提过，她偶尔会把情绪写进手机备忘录。”林继续说，表情依旧平静。“你肯定已经看到那些内容了，对吧？毕竟你知道她把东西处理给猪吃。”

“我没看她的备忘录。”

“什么？”

“我自己就能推断。”海冷笑，但声音满是倦意。“从清江向全班提议：大家不要只是随便把东西丢在某个角落，而是要确保不留下证据——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打算把左臂带回家让猪处理。猪是杂食动物，而她家又有屠宰场。这还不明显吗？”

林沉默，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瞟向海左侧肩膀。那边，一个笑容——一个古怪而扭曲的笑容——刚刚在那个附着在中海身上的幽灵脸上浮现。那张憔悴苍白的脸颊凹陷得更加不自然。现在，海的母亲根本不像人了：皮肤焦黑，眼球凸起、满是阴影，四肢扭曲。她悬在空中，紧贴着儿子，却再也无法触及他。因为氯丙嗪，林非常确定，就是这个原因。只要药效还在，中海就无法再看见那个因癌症去世的母亲。成人小说平台

而这也正是她在你打开那个祭祀房间时发疯的原因。

“嗯……这个我确实没预料到。”林勉强笑了笑。“你吓到我了。”

“那就在这里直说吧。”海沉声说道。“如果清江的死不是偶然事故，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过身，让对面的人看到自己身后的东西。中海微微眯起眼睛，摘下眼镜，用衣服擦了擦又戴上。突然，他脸色一白，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些处理者最深的恐惧之一！他们总害怕自己试图丢掉的东西会想办法回来。”林说道，微微一笑。“尸体碎片永远不会腐烂，你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行。”

似乎被突然拉到街上、被发现、处理失败这一连串打击，让海大吃一惊。他身旁的幽灵开始扭动，看起来虽然很痛苦，但仍试图把最后一点关心给儿子。林慢慢拍掉腿上残留的泥土，把它放进背包，拉上拉链。

“妈的，药肯定又不管用了。”海讽刺地笑了笑，但手却颤抖得厉害。“你真行！你只是想让我说：‘我亲眼看到那个东西在溶液里消解了，所以不可能完整地从土里拿出来，对吧？’快说，录音机在哪？我不觉得你能用这种方式获取口供去揭发别人。”

“根本不是演戏！我刚从土里挖出来的，确实是已经在溶液里毁掉的眉毛部分。清江也遇到过类似的事，这就是它发疯的原因！”

“哎呀，别说了。”海捂住额头，举起手。“你说得跟‘小禾不是人’有什么区别……说我们碰到的怪异畸胎魔物——”

“都是因为湖。”

“哈？”

“都是因为你们把湖水染成了血，所以现在它诅咒我们所有人。”林勉强苦笑。“你知道吗，从那天起到现在，我一秒都没合眼！”

中海抬起头，他身旁的幽灵再次开始尖叫，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如你所见，虽然每天熬夜收集尸体，但每天早上七点我都会出现在学校，一点都不累！”林继续说，举起手，手心朝上。“一天二十四小时，而我被诅咒必须用掉全部二十四小时去寻找你们毁掉的每一块尸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想成为‘寻尸者’吗？”

海沉默了，眼神中透出疲惫。忽然，他站直了，淡淡地笑了笑。

“妈的，我还以为我疯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疯！”海笑出声。“好，让我猜下一句？每次你归还尸体，就会有惩罚降临到毁尸的人，对吗？”

林抿了抿嘴唇，然后松开。

“明白了。”海点头，后退一步。“原来这就是你比平常小心的原因，你宁可花时间一个一个劝说，也不直接问雄要名单。因为你怕，怕大家发现，你就骗不了任何人！”

“如果你们知道归还尸体的后果，你们才不会轻易放过我，对吧？”

“没错。”海笑道，“完全正确！”

海转身，从裤袋里拿出手机，一边走一边按键。林没有追，但他母亲的幽灵倒是跟了上来。她尖叫着，无助，却无法影响任何事。

林转头看着同学的方向，盯着看，直到海发现他站在马路中间。一道白光照到他身上，但他知道，中海动弹不得。数十、数百只手从地里伸出来紧紧抓住他，当然，那些怪异之物，他自己是看不到的。

但他母亲看得到。她尖叫着、撕咬着，但最终只是让自己伤得更重。中海站在斑马线中间，红绿灯是绿的。他转头看着林，把手机放到嘴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松开屏幕。

林就站在那里，看着集装箱车直直撞向同班同学，把他拖了一段距离。

银色手镯也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