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阴 1 -8

春天，下午四点

林靠在洗手池上，双手撑着瓷质水槽作为支撑。脸上因为疼痛而紧皱，脑中除了集中在受伤的部位，什么也想不起来。左手腕处，他佩戴的银手链仿佛在被灼烧。灼热、刺痛；即使他努力让手链不直接接触皮肤，伤口仍在自己扩散，继续腐蚀。林连忙打开水龙头，把手伸到冰冷的水流下冲洗。

疼痛立刻缓解。

他长出一口气，慢慢环顾四周。公共厕所的卫生状况差得离谱。虽然紧邻摆满鱼类的市场，满是腥味，他仍能闻到那股因为不洁而散发出的怪味，连马桶座都布满鞋子踩出的划痕。林不由得低头看自己的手。他不确定水是否足够干净来冲洗伤口，但当时脑中完全没去考虑卫生问题。

疼痛消失后，确认手链不再释放有害物质，林冒险把手从水流中抽出，在昏暗灯光下举起。左手腕上的红色印痕像是警告，他只希望不会留下后遗症。真狠，不过也容易理解。林摇摇头，整理书包，推开门。

“两千。”

他一愣，抬头看见拦路的人。一个小男孩，头发涂着蓝红胶水，穿着破旧衣服。林这才意识到他是公共厕所的看守，纸巾箱上放着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2k/张”。林挑挑眉，抬头看向他。

“只是洗手，又不用纸，为啥要收费？”

小男孩瞥了一眼，从上到下扫了林一遍，依然一脸轻蔑，伸手指向他。

“两千！”

林咂咂舌，从裤袋里掏出零钞付给他，匆匆离开。

银手链突然闪了一下光。

林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伸手查看是否看错了。自从手上戴上手链，他总觉得有人在监视自己，仿佛每个动作都被盯着，并随时可能受到惩罚。他知道这个手链不普通，仲海的母亲也不简单。

“只要你守信，我不会越界。”

林摇摇头，脑海中回响着那句话。

他家在一条小巷里，沿着屋檐有铁栅栏，铁门紧闭，锁在里面。他摸索着从书包里拿出钥匙，伸手去找锁芯。然而当意识到安全装置不在时，他缩回手，握住铁杆，轻轻推入门内。

果然，正如他猜测，有人在他到家之前已经回来了。

“哟，今天回得早啊？下雨没淋到吧？”

“没有，我等雨停才回。”

“哦。”

林关上门，让屋子恢复宁静。母亲正坐在地上摘菜，及肩的长发束起，穿着居家服。林注意到洗碗槽上有一块正在解冻的肉，加上母亲手中摘的菜，他猜今晚晚餐应该是清炒蔬菜汤加红烧肉。他微笑，把书包放到角落，坐在旁边。

“算了，你放下，让妈妈自己来。”母亲阻止，拿过他手中的菜。“顺便，你能帮妈妈去二虎叔家还债吗？”

林愣了一下，抬头看。母亲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多色聚合物卷，夹着一张纸防止滑动。他犹豫了一下，但仍双手接过。

“这么多够不够……”

“没什么……”母亲打断，但语气变得迟疑，眼神也没看正前方。“要是二虎叔不同意，就说妈妈下个月补齐。”

林抿了抿嘴，立刻放下。母亲微微低下脸，沉思，仿佛手里的菜有什么特别之处需要全神贯注。林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撑地站起。

“那我现在就去还？”

“嗯。”母亲点头。“记得早点回，不要呆太久。”

有一瞬间，他真的想反驳一句：“回不回早不是你决定的吗？”但当目光落在母亲疲惫的身影上，他决定把无礼的话吞回去。林转身，把钱放进口袋，穿上鞋，朝门口走去。母亲仍专心摘菜，铁门关上发出刺耳声。

叫了一辆网约摩托，等了十分钟，又花了十五分钟从家到还债地点。到达后，林把安全帽还给司机，眼睛下意识地在小巷里扫视。这里有几个熟悉面孔，但他不认识名字，也不想认识。他低头，径直走向巷子里最大的那栋房子。

门没关，林径直走进客厅，缓缓环顾寻找目标人物。客厅相当大，摆设属他不理解的审美，但林知道这些东西价格都在几十万以上。中间放着一套木质沙发，老式红桌布带绿色花纹，上面铺着厚玻璃。桌上有一瓶酒和部分吃剩的下酒菜。林微微皱眉，暗自骂自己选了糟糕时间。

“啊哈哈，还是我！哪可能失信呢！”

每次来这里，他总先听到对方的声音，然后才看到人。二虎从屋后走出，圆润的身影掠过珠帘发出碰撞声。依旧是那套繁复花纹的衣服，手臂上的彩色纹身。大家叫他二虎，并不是因为他左臂上的印度支那虎纹身，而是他自己以前自称二虎，后来有人来纹身赠送。手上的金戒指闪眼。二虎按掉手机，望向门口。

“咦，是杜林吗？”每次都是这样，他总是露出高兴和惊讶的表情。“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

“快坐吧！站在门口累什么？”

“不用，今天我只是来还……”

“先坐下再说。”

林咽了口口水，勉强把手从口袋拿出来，走向木椅，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二虎走过身边时带来的酒香让他有些紧张，但积极想想，这种状态下二虎也会少算计。林等二虎坐在对面长椅上，才从口袋拿出钱，用双手递过去。

“我妈让您宽限两百万……”

“又来了？”

二虎脸上不悦，但还是接过钱，用拇指触碰嘴唇，同时翻着点数。林看向窗外，今天没有其他客人。

“还差两百万。”

“我妈说下个月会补齐，您能理解吗？”

二虎笑了，但脸上依旧不悦，把钱摔在桌上，站起身，走向熟客。林仍坐着。

“应该是吧，”二虎绕到木椅后，把手放在他后颈，“你妈有没有告诉你我重视诚信？”

“知道。”林呼出一口气，“不过家里差不多都还完了，这次只是周转不过来……”

“那你妈为啥不自己来呢？”二虎的手从后颈滑到喉咙，食指沿着下颚骨滑动，“欠钱的就该自己求。我不想对你说重说轻。”

“我妈去上班了，有事你跟我说，我会回去转告。”

“毕竟曾一起共患难，你妈若疏远我，我也会有点失落。”二虎的拇指顺着耳廓轻抚，好似抚摸柔软之物。“不过我也欣赏你的精神，长大了，能帮妈妈做点事，是吧？”

“能不能让我妈再延迟一点？”林抬头看着回应，“我毕业后就打算去工作，到时候保证更快还钱。”

“毕业考试是下半年啊，孩子。”二虎大笑，手指沿着他脖子滑下，直到小指碰到校服领口才停。“你要明白，我不是无缘无故雇达喳去监督别人按时还钱。如果你家一直特例，别人不公平，责任由谁承担？”

“如果没人知道就没事吧？”他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你知道我们家对守信重视到什么程度的……”

二虎发出一声轻笑，但低下头，靠近这位年轻熟客的头顶嗅闻。没有任何抵抗。二虎的手指穿过衬衫，将手腕扳动，使校服扣子松开，然后轻轻滑向胸部、腹部，触到裤腰，甚至更下方。随着他感受到对方的颤抖，一声呼气般的笑声响起。二虎收回手，却又双手搭在脖子上，把脸贴近坐在棕色木椅上的人耳边。

“嗯，关于守口如瓶的信用，林你从没让叔失望过。”他低声说道，呼吸中仍带着酒味。“洪妈的儿子……你什么时候满十八岁啊？”

林沉默，手指紧握到在手心留下印痕。成人小说平台

“如果你愿意，叔完全可以借钱给你妈，让你上大学。”二虎微微歪头，语气温和。“你成绩不错吧？叔听你妈夸过你很多次，说你连选朋友都和乖孩子交往。对叔来说，两三百万一年算小事，但对你妈来说……”

“我只是来还钱和请求延期而已，叔。”

二虎再次笑了，但呼气拖长，让林感觉到他略有失望，因为没达到心愿。债主站直身体，再轻抚一次对方的脸，然后转身走向棕色木桌。

林偷偷松了一口气。

“欠债和借债啊。”二虎举起酒瓶，为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然后放回原处。“可能你还小，还不了解叔的原则，叔只借给真正喜欢和信任的人，试着找陌生人借？门都进不了。”

林看向门口，又下意识瞟向二虎手上的酒杯。酒已空，这只让情况更糟。林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抬头望去。

“所以，你可以理解，叔借给你的，是信用。”二虎笑着举杯。“你妈已经有足够信用向叔借钱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自己借，到时叔和你之间只涉及钱财，不会越界。”

“谢谢叔，但我想我不需要。”

“哦？可能现在谈这个还早。”

二虎点点头，但神情仍不完全满意。林咽了口唾沫，看着酒杯再次被倒满又慢慢喝完。二虎坐回长椅，拿起电视遥控器，按下开机键。

“回去的时候记得给叔带几个石榴哦。”

“啊？”

“桌子上靠门的那个袋子。刚才叔说不用，但那个小姑娘硬是留下。”二虎抬头指向右侧深绿色塑料袋，“就跟你妈说是二虎叔送的，帮叔吃掉，叔家也不怎么喜欢石榴。”

“谢谢叔，但……”

“拿回去吧！不然叔就扔垃圾桶。”二虎打断，瞥向林，语气冰冷。“再说了，跟你妈说，欠的就得还清。不能老让你来求，这会是最后一次延迟，下个月一定守信用！”

“是，叔，我会转告的。那我先告辞，谢谢叔！”

林低头，向二虎告别，站起身，拿起水果袋，匆匆离开浅黄色房子。他走路，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路，但脚步不停，哪怕几十秒也不想停下来等回家的车。傍晚阳光把天空染成深橙色，车水马龙提醒他现在是下班高峰。林走到大路口时，右边有一座公园，健身器材响着笑声，四处传来嬉闹声。

银手链突然闪光。

林停下，他没看错。他还没完成事情。林打开手机备忘录应用，现在列表里已划掉几项，只剩下他未曾去过的地点。

他曾去过商场——人多、容易进出——检查花盆，但没发现任何东西。学校和公园孩子太多，他不认为仲海会选择异常心理行为，尤其它本身就非常消极，总想着最糟糕结果。变态不至于想那么多。现在只剩几个地点，但路程仍长。看看吧，盆栽，人多……可能是花坛、花盆或盆栽……

林把水果袋重重扔进垃圾桶，力道大到塑料袋撕裂，石榴洒落一地。

周围人下意识瞟向这个高三学生。林低头，用手扶额，遮住双眼。每次呼吸都带着颤抖，让他感到血管紧绷，血液涌动给愤怒加能量。该死，分心都没用。林咬紧牙关，口中碎碎骂出咒语。

但要表现出愤怒吗？他已经不在二虎家了。

“叔虽然看起来凶，但对我们家很好。”

因为债务。

“因为未来不用担心家里被什么陌生人拦住。”

“难道你想让妈回到那地方吗？”

因为身高问题，虽排行靠前，但林比二虎高一个头。

“幸好我是男孩，无所畏惧。”

若能许愿，他只希望二虎被发配到某个偏僻地方，去死算了。

风吹来，带着午后雨余的微凉。林突然笑了，但破碎又苦涩。他用手拭去眼泪和鼻涕，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向垃圾桶旁洒落的石榴。

只是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多虑了。无论如何，他根本不必担心自己碰上十八岁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