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阴 1 -14

“你还没睡吧？我想跟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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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你欠你姐姐一句道歉。

春天，晚上十一点五十。

又是一场噩梦。

林睁开眼，在恍惚中慢慢清醒。花了几分钟，眩晕才逐渐消散，身体也重新适应意识。他转动双眼四处查看，发现自己仍靠在一堆旧纸箱上，被一张厚报纸盖着。即使穿了两层衣服，依旧觉得刺骨发冷。林轻轻阖上眼，呼出一口气。连续四个月失眠，让他意识到原来睡眠本身也没什么可享受的。

等恢复了一点力气，林撑着身子坐起，转头确认身旁的同伴。红玉的头低垂着。她蜷着双腿，让裙摆盖住自己，双手环抱膝盖，把脸埋进凌乱的头发中。红玉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旁边的弓弩已经上弦。林警觉地环顾四周，那东西暂时没有出现。

叮——

讯息声响起。玉立刻睁眼，举起手机读着对方的回复。她回得极快、极利落，林甚至来不及通过指尖动作猜出她在说什么。然后，她干脆地按下发送键，一条蓝色气泡瞬间跳到对话框里。

“好像……那是我的手机，对吧？”

“咦？！你醒啦！”

她的嘴角顿时绽开灿烂的微笑，那双眼睛像点亮了一样，开心得仿佛林是刚死而复生。林勉强回以微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说到手机…” 玉干笑着挠挠后脑。”我想查一点关于跟着我们的那东西的资料，所以想上网搜一下。”

“你的手机不能开4G？”

“可以，只是没钱了，而且只剩30%电…而且，你手机的防护弱得离谱，我试一次就解开了！如果你不想别人碰，就该设复杂点！”

“好啦好啦。” 林举手示意停下。”那你找到什么了？”

“源头。” 玉眨眼。”我想我知道那半个头的东西原本是谁了！”

说完，玉把手机递过来，让林一起看她在和谁聊天。对方名字叫张煌，头像红黑深色，看起来就跟本人一样——难接近。林瞥向玉，她仍笑容满面，显然迫不及待想解释。

“小煌是源头？” 林决定迎合她。”你为什么觉得那东西跟她有关？”

女孩脸上立刻浮现得意的笑，她拿出自己的手机，从头开始解释为何怀疑那东西与一名女高中生有关。偏见——她说。那半个脑袋的怪物穿着校服，这让她想到可能和某种性别定见有关，于是她查起学校的历史，看有没有类似的不公事件。

“差不多找了快半小时，我终于看到一篇我觉得是关键的文章。” 玉的语气充满自信。”他们叫阮庭康和黄天月——两个十二年级生，一起参加科学创造比赛。两人同班，关系还不错，这个项目由天月主导，庭康协助。他们拿下市一等奖，但当必须从两人里选一个拿出国奖学金时，被选中的居然是庭康。”

林看着玉的手机，是一堆他看不懂的笔记缩写。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学校偏心。我以为他们把名额给男生，是觉得给男生比较不浪费。” 玉的声音稍稍提高，却带着兴奋，而非激愤。”但你猜怎么着，事实完全相反！学校根本没有性别偏见！原本被选中的是天月，可不知为什么，她的父母不允许。说什么女孩出国读书是浪费钱，坚持不肯出任何费用。谈了很多次都失败后，学校才把名额给庭康。所以这件事才没上新闻也没写进报告！”

林点头。至少这说明，学校并不是抱着陈旧偏见站在讲台上教书的人。

“等等。” 林突然醒悟。”既然没写在任何报道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我找到了庭康以前的旧社交账号。” 玉露齿一笑。”他发过一篇公开抱怨的状态。”

“你怎么找——”

“他当时坚决反对接受奖学金，尤其前一年还爆过学术剽窃事件。” 玉直接打断，眼睛亮得像两盏灯。”所以即便天月本人已经同意，他还是想先公开澄清。他在那篇文里说：天月是被父母逼放弃的，她甚至跪下来求他们，说自己可以去国外打工，不需要家里出钱，只要给她一个签名，但他们就是不肯，说没人照顾弟弟。绝望又愤怒，庭康在文里连脏话都爆了。虽然引起很多共鸣，但最终也改变不了结果。”

林呼了口气，抱臂。

“黄天月。” 玉压低声音，抬眼。”你不觉得耳熟吗？”

“其实…不觉得…” 林抬头。”我不认识叫天月的人。”

“啧，你三年同班都不记得？黄天【珀】！” 玉拍了他一下，清脆响亮。”你都没发现她们姓氏跟中间字一模一样？”

“确实像…” 林皱眉。”只是我平常不跟珀讲话，所以也不知道她全名…”

“你说你从没看过别人出现那东西，只有我们班的人会看到，再加上你昏迷时，那怪物提到了庭康，所以我才确信自己走在正确方向。” 玉继续说，眼睛弯成月牙。”我用话术引她讲家庭，结果不出所料！不只两家有亲戚关系，珀跟天月根本就是亲姐妹！”

玉的话刚落，灌木突然晃动。林瞥了一眼那块漆黑的阴影，胸腔里响起沉重的心跳。那东西从未离开，只是暂时不攻击。

“所以…” 林假装没看见异动，继续对话。”你的意思是如果天月当年因为重男轻女失去出国机会，那珀很可能也经历过相似的事？”

“我敢赌她童年也没好到哪里去。” 玉低声说。”家里不富裕却生了三个，小的还是男孩就停。一看就不是很重视女儿。她不愿承认，但从她对脆弱的反应，我觉得珀对展现女性特质非常敏感。”

“啊…” 林挠挠脖子。”这种我不太懂…”

“如果你是女生，你就会理解。有些负面反应不是无缘无故，而是因为她们一直被压着，被否定，看到任何类似的眼光都会被刺激。虽然这种想法也错，但长期承受偏见的人，一点点火星就能点起来。” 玉抬头。”我自己也遇过一次，所以多少能理解。但说实话，我也不太赞同珀的想法。”

“哇，你几小时就查到这么多？” 林瞥向灌木，收回视线。”你一个人做的？”

“啊，我有叫建律帮忙。” 玉笑说。”是他找到庭康账号和那篇状态，是关键线索！”

林瞬间僵住，瞪大眼，对这个陌生名字满是困惑。他偏头靠近，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成人小说平台

“你……找谁帮忙啊？”

“建律？啊，你不是跟他很熟吗？”玉抬了抬眉。“我看到律在线，就顺手说了，然后请他帮我找。要是让我一个人找，估计到明天才能弄好！”

“多少人……”林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去找……”

“而且，重要的是我知道他很厉害！”玉挑了挑嘴角笑道。“你没看到他马上就找到了吗？”

“你是用你的账号发的，还是我的？”

“我的。”

“哦。”林轻轻松了口气，抚了抚脸。“那就没事了。”

“咦，怎么了？”玉挑起一边眉。“难道你和建律之间有问题吗？”

“不算，只是……”

“哎呀，谁知道你有什么问题啊！”玉转过身，声音立刻提高了。“算了，有什么事就说是我不清楚才找错人吧。而且，你也有错哦！谁让你突然撞上那个半头鬼然后就倒头睡去的！”

林皱起眉，正要辩解，却被手机铃声打断。玉拿起自己的手机，又举起那部深绿色保护壳的手机。还没等主人看清是谁打来的，洪玉按下接听键，清晰地说了声：“喂！”

“喂，长，怎么了？”玉把耳朵贴近电话，声音清晰，而眼神却瞥向他，仿佛要迸出电火花。“你找我干嘛？”

一阵沉默，林也明白这通电话不是打给自己的。电话那头开始说话时，玉低下头，脸色比刚才的烦躁显然差了很多。她轻轻抿了抿嘴唇，把手机屏幕朝上，按下免提键，让旁边的朋友一起听。

“抱歉打扰你，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破碎，但不是信号问题，而是情绪压抑得让人无法完整表达。林静静地听着，甚至都没认出那是天长的声音。平时在课堂上她尖刻难相处，而现在的声音却柔软、可怜。林不由得注意到电话中夹杂的外界声音，长显然在风很大的地方。

“你现在在哪里？”洪玉问，声音紧张。“你怎么了？什么叫‘无意义’？你不是刚在社交网络上说你刚收到某个英语比赛获奖通知吗？”

“奖？啊，那个奖，已经不属于我了，哈哈。”

长的声音像哽咽，笑声也毫无欢乐。

“不属于你？”玉又问。“什么意思？他们撤奖了吗？”

“不，是我笨！”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声笑。“我太笨了！提交比赛作品时，我用了一个假名，一个笔名，让名字听起来中性又高雅。然后你猜怎么着？颁奖时寄到家里，我父母以为是我弟弟，就急忙让他去领奖，替我拿走了。”

林沉默，望向旁边的朋友。

“但很奇怪啊，平时弟弟只要得八分，我父母也会做一桌好吃的庆祝，但这次他们悄悄带他去领奖，一句话都没说。”长继续说。“我发现的时候，是看到他们拍了照片，热热闹闹地挂在社交网络上。远方的亲戚也都来评论。夸个不停，甚至还转账祝贺我弟弟。”

玉沉默，但她眼底的愤怒正涌出。

“今天，我爸妈不在家，我问了小子为什么撒谎。你知道他说什么吗？”长笑了，但声音拉长。“他说因为他也帮我拼写‘Sincerely’在邮件里，所以也可以算作共同作者。他说替我领奖是帮我省下坐公交去市中心的时间，也让我不用请假去参加典礼。我不知道，当时他已经上十年级了，我好像打了他一巴掌。然后他回敬了我一巴掌，好痛，他都上十年级了，所以我跑进厨房，趁他转身的时候，用整个杵子打他的头，打到他无法反抗才停。我走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晕过去了。应该没事吧，我扔掉了手机，所以没人能打给我。”

长笑了，这是林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带着如此复杂的情绪。苦涩、愤怒、轻蔑，但也充满痛苦。显然她很混乱，但并没有哭喊，而是发出的声音像一种空洞的笑。玉突然转向林，等着回应。林轻闭双眼，摇摇头。

“哦，对了，你刚才问我姐姐的事，那年高中毕业后她就结婚了。”长继续说，声音突然提高，外界的声音也更大，盖过了哽咽。“她嫁给了我爸同事，一个焊工，很有钱，也是我爸亲自牵线撮合的。起初，我以为我姐被逼婚，很可怜，但原来她并没有拒绝。那个软弱的姐姐！她读书时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生完第一个孩子，还来劝我不要读太高，以便好结婚，说女人比拼的是老公。我当时也打了她！我家人说我从那时起就疯了，估计现在他们也能理解如果我杀了我弟弟！”

“长，那种反抗是正常的！你读书是为了明白这种思想错在哪里啊！”

又是一阵沉默，但在呼呼的风声中，可以听到隐隐的啜泣声。林轻轻叹气，从玉手中拿过电话，贴近嘴唇。

“逃离家里吧，长。”

没有回应，玉也瞪大了眼睛。林收回电话，重复了自己的话：

“你听我说，去别人家暂住一阵子。”林说道。“你家是一个非常有害的家庭！只要你还在那儿，你就无法发挥全部能力！”

“杜林啊？”长的声音突然变小，听起来很胆怯。“你为什么——”

“我被困在学校，玉刚抓到我在挖腿部。”林回答，瞥了眼坐在旁边的朋友。“她不让我收集这些部位。”

“……”

洪玉瞪大眼睛，张大嘴。林没听到她的声音，但通过嘴型知道她在骂人，还问他在干什么。林把电话放在地上，正好在两人中间。现在，这个故事成了共同的秘密。

“所以玉说的没错，你真的是寻找尸体的人……”

“她在群里说的吗？”林抬头看向朋友。“但你们没信吧？”

“嗯……听她说疯得受不了。”

玉撇撇嘴，耸耸肩，好像一切都没事。原来这只是猜测，他们还没有证据证明林确实在收集那些被隐藏的部位。

“该死，我又找错人倾诉了。”

玉眨了眨眼，看向蓝色屏幕。

“我从来不喜欢你，玉。你……无法自控。”长又笑了，但带着更多的苦涩，而不是嘲讽。“我不明白。我们都是女生，我努力学习一整天一整夜，努力拼搏，但结果还不如一个不能独立完成想法的人。为什么一个依赖别人像你的人会比我更好？为什么女生需要花言巧语才能成功？一点都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玉突然拿起电话，姿态果断，像下定决心做什么。她轻轻吸气，把头发拨到一边。

“那你知道为什么你总是比我辛苦吗？那是因为你什么都自己做！”玉开口，语气有点生气。“喂！我们是人类，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我请人帮忙，是因为我知道他们在那方面比我专业，这样我才有时间专注于自己真正擅长的部分。任何国王或女王登基，背后都有帮手和支持，长！这才是关键！你整天说女生那个女生这个，你有没有理解过和信任的人一起工作能有多高效？！”

没有回应，外面的风声也越来越大。林轻轻看向左边黑漆漆的灌木丛，仍没有动静。

“你……被偏见和有害画面影响太多，以至于以为女性成功总是孤军奋战，不需要任何人。”玉继续说，眼底满是愤怒。“你把自己从关系中割离，其实受损的是你自己！当你浪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做自己不专业的事而得到一堆挫败，我已经学会找谁有强项了。男的女的！你在自我歧视！求助不是弱，而是为了建立联系、加速成长，长！”

又是一段无声的间隔。风声透过扬声器，让林不自觉联想到海边、风扇前，或者某个高处无遮挡的地方。还有轻微的车笛声，他觉得那也不是风扇声。

“你说得对。我不喜欢求助，我相信只有软弱的人才需要依赖别人才能生存。”

玉轻抿嘴唇，轻轻呼出一口气。

“也许我从来没有因为生为女孩而不幸。”长笑道，“但我的不幸，是因为被迫承受偏见，而别人却自由自在。”

“哈？嘿，长！”

电话就这样结束了，嘟嘟声提示对方挂断了。

玉瞪大眼睛，不断看屏幕，又看向林。林突然转开头，不敢直视。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