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我永远触及不到的你 -17

“卡还有位置吗?”

“没有,你……”

悦军气得厉声挂断电话,连子妤的话都没听完,甚至没有回应她一句“嗯”或者礼貌的应答。悦军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打电话给子妤和白林,询问关于陈卡的情况。自从绵殊消失后,悦军原以为上天不会亏待自己,她一定要抓住机会,让陈卡回到自己身边,而不是整天去追一个过去复杂的人——绵殊。然而,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像冰冷的水泼在她身上,让她彻骨寒冷。悦军接近陈卡,陈卡却冷漠疏远;她打电话,陈卡又直接转给了雅如。然后这两天,陈卡突然失踪,悦军几乎把整座城市翻遍,也找不到他。悦军觉得自己仿佛触底了绝望。难道,她真的错了吗?对陈卡的过错,永远没有机会弥补?难道,她曾梦想与他共建美好未来的愿望,只是对方的极限?如果是这样,这份爱也只剩单色!

“进来吧!”

雪河大声说,回应敲门声。一名中年男子,穿着得体走进来,向她鞠躬,神情不像他在助理面前展现的那样亲切。

“有什么事吗?”

“安集团的计划,您看过了吗?”

“我看过了!”——雪河冷淡地回答。

“有什么不明白的,需要我解释吗?”——助理仍保持礼貌的口吻。

“哼……”

雪河似乎非常不满助理的话,如果不是愤怒的话,也至少觉得被冒犯。为什么?难道他太小看她了吗?除了医科大学学位,雪河还拥有经济学学士,多年来一直是白军坚实的后盾。虽然她不直接出现在商界,但对白军而言,雪河就像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然而这些人竟敢小看雪河。她的语气变得锋利:

“我不需要你教我!没事的话出去,有需要我会叫你!”

“是总经理的夫人吧?”

“她来公司干什么?”

“听说从现在起她会管理公司!”

“真的?女人懂什么管理公司!”

自从她以管理者身份踏入公司以来,背后的闲言碎语不止一次让她感到被小看,仿佛公司里所有员工——那些为她家族服务的人——都在轻视她的能力。尤其是当这些话传到她耳中,却无人打算停止。女人就该在家做饭吗?女人就不会懂商业吗?更可笑的是,那些嘴碎的员工大多数也是女性。她们有这种想法,不正是限制了自己的能力,并轻视自己吗?

没错,人们总认为女人闲着无事,喜欢关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因此看到比自己有权力、更能干的女人就生气。雪河多想冲到那些员工面前说:因为我不像你们那样干涉别人隐私,而是把时间花在更有价值的事上,所以我才有今天。那些人是谁,有什么资格在背后窃窃私语?不管怎样,作为公司管理者,雪河理应获得他们的尊重、敬佩,或者至少假装尊重,对吧?然而事实是,当有人突然坐上高位让所有人仰望时,“敬佩”不是立即产生的情感,而是需要人努力建立的。

“我会在这段时间回复合作方的邮件!有事立刻汇报,我会介入!”

雪河一边挂掉电话,一边靠在白军办公桌后的扶手椅上。作为掌舵者,并不容易,她似乎开始理解白军那些深夜灯光通明、整个人疲惫、眼眶泛黑的日子。

但现在,雪河喜欢这种感觉,享受手中掌握的权力,满足于成为一个可以自主决策、不需看任何人脸色的女人——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丈夫。更准确地说,除了这个位置,雪河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比现在更满意了。在暮年之际,家庭幸福早已不可及,而不久前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追求;有些东西本就不属于自己,无论多努力也得不到。那为何还要苦苦追求,却换来伤痛?为何不选择更轻松、更实际的道路?雪河清楚,为了稳住这个位置,除了稳定和发展公司、证明自己的能力,她还必须聪明处世。她足够聪明明白,即使不言明,白军身边的一些亲信仍怀疑雪河与丈夫突然失踪有关,甚至认为她与年轻男子有染,想方设法夺取公司。人们的愚蠢总是纠缠在“爱情”二字上吗?一生,她只爱并等待过一个人,而得到的,只是一个暂时代替、永远无法回来的地位。那么,为何她要用其他男人来装点自己的人生呢?

有人敲门,这个时候还有人来干什么,雪夏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朱庭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怯生生地开口。

“已经有老板的消息了!”

“怎么样?” ——雪夏听到提到白军时,紧张得厉害。

“找到了尸体!” ——朱庭低下头回答。

“……”

“我知道了!” ——雪夏尽力表现出绝望。

“我会为老板准备一场周全的葬礼!” ——朱庭仍然小声说道。

雪夏带着一个女人在接受了永远无法再见到自己生命中唯一男人的痛苦表情点了点头。朱庭微微抬头,看了看雪夏此刻奇怪的表情,又轻轻说了一句短语。

“没别的事了,我先出去,夫人!”

雪夏沉默,示意朱庭出去。朱庭走远了,雪夏暗暗鄙视这个被视为丈夫最忠诚的人。平日里,他不是一直对雪夏态度明显抗拒吗?总是只听白军的命令,夫人的话完全置之不理。而且,这二十多年来,朱庭从未把雪夏当作这个家的主人。如今,白军已经不在,他就像无头苍蝇般,重新回到雪夏身边,恭恭敬敬地喊着一声“夫人”,两声“夫人”。雪夏冷笑。等着瞧,这个家里的人将会一个个跪在雪夏脚下,就像他一样。聪明的鸟选择栖枝,算是他还有一点智慧。雪夏本不需要,也不信任曾多次反抗自己的家奴朱庭。只是,雪夏想看看此刻面对现实,他会有什么反应。他会因为白军的离去而心痛吗?会因为以前对雪夏不知好歹而后悔吗?忠诚可以用很简单的方式衡量——接下来日子里的利益!等雪夏处理完所有与白军相关的事情,他将是下一个目标!

雪夏锁上办公室的门,默默走回房间,她既不高兴,也不觉得满足,只是轻轻松了口气,因为白军终于死了,终于找到了白军的尸体。夜晚寂静,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让雪夏感到极度孤独。怎么会这样呢,这些情绪本不该出现,尤其在这个时候,啊,不,应该说此刻,一切情绪化的东西都不该出现。雪夏必须专注于眼前的重要事务,那些可能影响她未来生活的大事。接下来要做的,是为丈夫完成葬礼手续,把绵图还给黄风,以挽回那些失去的项目。

雪夏拿起一张小时候与白军和绵图的合影,细细端详。很久没有真正看过这张照片了,它二十年来一直摆在梳妆台上,就像一件过时的装饰品,不再发挥原本的功能,但扔掉又不合适。照片里是刚进白家时的雪夏,旁边是天真无邪、面容清秀像银冰的绵图,最外面是严肃的白军。看起来很像一个家庭!雪夏自嘲地笑了笑,虽然很像而已。在白军心里,如果以前有银冰作障碍,那么后来就有绵图插足。雪夏永远无法取代白军心中的这两位女性,无论她多么真诚,多么努力。而绵图,那孩子曾经把雪夏当作母亲吗?雪夏在这个家里的功能,仅相当于银冰,根本无法取代。真是可恶!

白军死了!不,确切地说,是白军的身体真的死了,灵魂其实早就腐朽。从银冰永别的那天起,白军就已经死了一半。到绵图失踪的那天,他勉强活着的另一半也随之死去。雪夏只是在一个没有灵魂的尸体旁生活,这些年积累的感情也只换来伤痛。雪夏会难过吗?说不难过太冷漠,只是,这份痛苦虽然巨大,却必然是最后一次,结束了那些因依赖丈夫态度而延续多年的烦恼和糟糕情绪。从今往后,没有了白军,雪夏深爱的人也不再让她痛苦。一切都结束了,雪夏心中的爱,也随白军死去!

“任务已完成!目标已坠入深渊!”

“很好!” ——雪夏听到这个消息,真正感到畅快。

“司机也已处理妥当,不可能泄露半点!”

“那他呢?”

“那段山崖很高,几乎没有生还机会!”

雪夏挂断电话,沉思地望向宽阔的院子,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不久后绵图会自动回来为白军守丧。到时候,抓她就轻而易举了。绵图!你逃到天涯也无法逃出我的手!也许,心中常怀仇恨、嫉妒的人最畅快的事情,就是看到别人受苦。完全如雪夏所愿!雪夏此刻需要做的,是准备一副像失去丈夫、痛苦至极的妇女的模样,去见众人。

很久,雪夏才再次来到黄庭,她显得憔悴,好像背负着某种痛苦和困境。黄风对雪夏的出现冷淡至极,不是因为他清楚这次突然来访的目的,而是因为在他心里,雪夏已不再是丈母娘——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至少不必表现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家族成员应有的行为。

巴林站起身,准备离开,黄风叫住他。

“不必了!”

说完,黄风勉强站起身去倒水。巴林离开黄风和客人所在的座位,走向书架,选了一本书,走到黄风的办公桌旁坐下,专注地阅读,看起来真的被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吸引。

“请坐!” ——黄风冷冷地将水杯放到桌上。

“我和绵图还没离婚,你为什么这么疏远地称呼我?”

“如果您需要离婚文件,我的律师会送给您!”

这个小子真狂妄!雪夏心中愤怒,但仍努力谦逊,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懂事的成年人。雪夏不能忘记自己的主要目的。她来这里,是代表白家向女婿道歉,因为绵图长期离家不归。自绵图离开后,雪夏替她处理了无数麻烦。与外家沟通,处理亲戚事务,也都是雪夏一手操办。然而,这小子却态度傲慢、粗鲁,仿佛要将所有怨气发泄在雪夏身上,好像雪夏做错了什么!雪夏什么也没做!绵图才是错的,雪夏只是替她去道歉!

“你也知道……绵图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明天举行葬礼,如果你不能替绵图安排,希望你能到场,让他的灵魂安息……”

雪夏声音哽咽,未说完便抽泣起来。黄风用轻蔑的目光看着她,如果不是曾是丈母娘,他早就毫不犹豫地请她离开,这个女人浪费了他太多时间。也许,正因为她是绵图的继母,是绵图家人,所以黄风才如此憎恨与轻视。对黄风来说,凡是与绵图有关的事,都会让他失去冷静;一提到绵图,他内心早已平息的怒火便无法抑制。

“对不起!我已经不再与您的家庭有任何关系!”

“绵图回来了,她知道错了,姨会劝她回到你身边!”

“哼!” ——黄风撇了撇嘴。 “你们那种女孩子,我不需要!我有会议,请您回去吧!”

黄风一口气把对绵图的怒气全部说了出来,这些话以前他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即使只是为了发泄。说完,他猛地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巴林急忙放下书,跟了上去。房间里只剩下雪夏一人,她愤怒地揉碎手里的纸巾。几分钟前还愁眉不展的脸,此刻变得冷厉,眉头紧蹙,额头上那本已被巧妙遮掩的细纹更显出凶狠的气势。

这个小子竟敢对雪夏无礼,不把她放在眼里,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黄风不需要绵图,不在意她的回归?难道他有了别人?没错,黄庭的大少爷想要找别的妻子,有什么难的。可恶!雪夏怎么没预料到这件事,看来与黄庭的那些项目已经无望挽回!不!绝对不行!雪夏不能让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她一定要想办法说服黄风!绵图不能用这个方式,那就用别的方式!如果她真的没有任何价值,那就算了,也不必存在。

绵图在一场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昏迷后惊醒。全身酸痛,饥饿得肚子咕咕作响,手脚已无力动弹。在那张柔软——算是柔软吧——的黑暗房间里的床上,绵图轻轻蠕动,只为了确认自己还有行动能力,即便微微的动作也让她消瘦的身体疲惫不堪。绵图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昏迷,只知道此刻几乎已完全精疲力尽。现在是几点?一天中的什么时间?她茫然地将眼睛转向窗户,想找到答案。外面漆黑一片,仿佛与屋内的黑暗串通,恐吓着这个本来害怕黑暗的她。但此刻,绵图已不再害怕,没有什么能让她那曾经脆弱的小心心因不安和恐惧而狂跳,即便是死亡。忍饥挨饿,也意味着她选择了死亡,虽然这个慢性死亡过程似乎辛苦而痛苦,但至少她主动掌握,而不是坐等别人赐予死亡。

真奇怪!一个曾经为了追求平静安稳而逃离锦绣生活的人;一个曾一次又一次拼命逃脱追赶,只为获得幸福的人;一个曾深爱生活、热爱生命的绵图,如今却以平静、从容的态度看待死亡,就像那是迟早会到来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再次回到这个家——曾经是她的温暖港湾,如成人小说平台今却冷清得可怕——绵图已知道自己再无所失,也没有动力去生活。死亡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却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幸福的权利!

“你爸死了!” ——雪夏姨的声音在脑海回响,那冰冷尖锐、带着怨恨和仇恨的语气,使绵图即便只是回想,也心生畏惧。父亲已去另一个世界,与母亲相会——这是一种自我苦涩安慰,接受亲人的离去;因此,绵图有充分理由不相信自己能在这个家中安然生存,甚至她不相信他们会让自己活下去,虽然内心里,她仍无法想象他们会以何种方式除掉她。

当一个人多想死亡时,死亡突然就不再可怕了!没错!死了就能与父母在另一个世界团聚,死了就不再有痛苦、泪水,不再有颠沛流离的日子,也没有可怕的噩梦。死了,一切世间事物都归于尘土,化为虚无。以她此刻的状况,绵图觉得,如果能死,也许是一种极大的恩惠,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也许,让绵图最牵挂的,只是陈卡。对绵图来说,陈卡永远是遗憾,是无力的遗憾,因为无法做出其他选择。

有人开门,同时灯亮起。绵图佯装闭眼,仿佛从未醒来。

“小姐,夫人让我送粥给你!” ——熟悉的女仆轻声说。

“……”

“小姐起来吃点粥吧!”

绵图仍不想回应,甚至没有任何表情表明她听到。 “小姐”——好久没有人这样恭敬地称呼她。绵图还是小姐吗,听起来好奢侈?!一个被关在自己家的小姐,外面的人却在谈论她父亲的死以及葬礼的准备。

女仆似乎害怕绵图在床上沉默不动,或者因为被叮嘱不能逗留超过五分钟,急忙收拾桌上昨天剩下的食物,然后离开。灯熄灭,钥匙发出的咔嗒声再次提醒绵图,这个空间现在只属于她自己。

“那好,明天我来接你!”

“嗯!”

巴林向陈卡告别后,快步走出大门。如果一切按计划,他不久后,陈卡的家就能恢复温暖、快乐,不再是如今的冷清孤寂。很久,巴林才再来陈卡家,既熟悉又陌生,因为环境已有些许变化。如果不是为了处理重要事务,他大概不会再回这里,尤其是像紫都咖啡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已不再安全。

巴林不知道陈卡是否觉得奇怪,当他以局外人的姿态——始终保持沉默观察、必要时给予鼓励——主动提出帮陈卡找绵图。其实,巴林很清楚,一旦陈卡寻求帮助,他不会置身事外,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尚未确认自己行动不会对黄风造成不利影响前,巴林不会全力介入。如果不是在黄庭偶遇雪夏,他可能没有充分依据全心全意投入此事。一方面,因为了解绵图的情况,巴林感到有些不安,尽管他未说出口,只为不增加陈卡本就高度紧张的焦虑;他认为必须在一切为时过晚前采取行动。

巴林走后,陈卡仍发愣。确切地说,此刻陈卡脑中根本没有完整的思绪。陈卡总是告诉自己要冷静,保持清醒明智,但一想到绵图,心里就乱成一团。绵图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她肯吃东西吗?如果绵图又不肯吃东西,就会虚弱。到时候,即便把她带离那里,也怕她体力已经大幅透支。越想,陈卡越迫切盼望天亮,无法控制心中的忐忑、紧张,以及见到绵图——必须见到,甚至要解救她——的焦虑。陈卡自问,绵图是否能感知到此刻自己对她的心情、思绪——就像以往他们之间总有的那条无形的心灵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