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的光 -7

我曾经非常讨厌李珍珠。
不仅因为她的愚笨，还因为师尊说，她是我的情劫。

师尊说我不通情爱，不懂怜惜众生，天道便不会承认我。
五年前，当珍珠在我昏迷时捡到我，第一次看到她，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师兄弟们都说“情”字最不讲道理。

我知道她纯善，知道她天真。
可我必须告诉自己，纯善就是愚蠢，天真不过是傻气。

我是谢无尘，是万众敬仰的凌尘峰首座剑修。
怎能被情劫束缚？
更何况，能配得上谢无尘的，至少也该像施雨那样——
聪颖、美丽、天资卓越。

而李珍珠太笨。
她看不出别人对她的欺骗，也看不见我对她的厌恶。
她甚至还试图遮掩，自欺欺人。

刘婆子嘲笑我好吃懒做，她为了我的颜面而撒谎。
何必要撒谎？
我从来不在乎凡人的指责。

“谢无尘，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好吗？”
“你的故事，与我何干？”

她想说的，我全都知道。
她会说自己不是天生的傻子，会说那些鸡、鸭、鹅，还有大黄，
会说她多么渴望一个家。

我不想听，也不想与她产生任何牵连。

她做的剑袋与流苏，我全都剪碎。
她做的甜糕与食物，我嫌脏、嫌臭。

即便我如此刻薄，她仍愿意帮我欺瞒天道，愿与我做假夫妻。

她抚摸着那件婚服，眼中满是渴望，可她的钱只够买一匹红布。
那匹红布，她用来给我做衣裳，而自己只留下一块盖头。

布店掌柜看出了她的向往，便趁机推荐另一套嫁衣。
李珍珠低下眼，又说了谎：
“我……我不喜欢。”

修道之人最厌恶的就是谎言。
我讨厌她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当她知道自己被乞丐骗了时，脸上的悲伤令我心中生出一瞬不忍。
可她终究是个傻子，很快又自我安慰起来：

“没事的，只要没生病就好，不然会很痛的。”

我心底曾有过一个念头：
只要我哄她一下，一切都还来得及回头。

但出口的，却是——
“笨蛋。”

她愣住了。
我知道她在背后哭。
我知道，只要我轻声安慰一句，她就会忘掉我所有的刻薄。

可她的人夫——那个凡人——可以哄她，
谢无尘却不能。

纵使情海如业火翻涌在我心中，我也有移山断河的术法；
纵使红鸾业火如草原之焰熊熊燃烧，我也一定要将它熄灭。

还是师尊看穿了我：
“无尘，你怕了。”

“弟子不怕。”

我怕吗？
是，我怕。

那些不可预知、变化无常的情感，如同天道无常，让人心生畏惧。

“不通情之一字，不怜苍生，无尘，你不会悟道的。”

我为何不能悟？
不就是因为我欠了李珍珠五年的情吗？
那我还清就好！

“师尊说你对我有恩。仙人一诺九鼎，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

其实，我心里是期待的。
我知道她一直希望我留在她身边。
若她开口，我便顺势而为，勉强留下也无妨。

可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她沉默了很久，抬头望向我时，眼中已没有一丝留恋。
“你治好了大黄的病，这样一来，你就不再欠我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
明明我没有受伤，可心口却隐隐作痛。

可沈东光又算什么好东西？
劈柴、喂鸡、甚至那些锦绣布匹，不过是他的妖术而已。
他对李珍珠好，不过是为了骗到一颗心来吃。

但李珍珠太蠢，她看不透这些。

我用师尊的法宝压制了沈东光的妖术。
没有法术，他就无法再用那些手段迷惑她了。
我以为这样一来，李珍珠就会看清他的本质。

可是为什么，他们似乎反而更亲近了？

沈东光教她记账，帮她挑担。
可毕竟没了法力，他保护不了她。
被人打时，他狼狈得几乎不成样子。

我只对张麻子说了一句，那家伙便吓得把鸡蛋还给了我。
提着那篮鸡蛋，我以为李珍珠会和我一样——
会嫌沈东光无用，会嫌他丢她的脸。
然后看到我替她讨回公道，她就会放弃黑暗，选择光明，选择我。

可她没有。

她扶住沈东光，两个人一瘸一拐地一起回去。
明明他的脸上有伤，明明他被打得那么难看。
可他们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李珍珠想要的东西太简单，而我却从未理解过。

珍珠不记仇，她很容易原谅我。
但我却无法原谅自己。

我留在李家村，为那些曾成人小说平台帮过李珍珠的村民们看病抓药。
他们感激、善意的目光，照出了昔日谢无尘的浅薄与傲慢。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珍珠是我的情劫。
原来，天生愚钝之人随手拥有的纯善与天真，
竟是我这种自诩聪慧的人——
要用一生才能悟透的道。